暑期以來,北京地鐵突然出現(xiàn)眾多“候鳥式”乞丐,行乞時間固定為暑假期間,7月來京,9月前離京,通常為外地年輕女性和孩子行乞。北京青年報記者調(diào)查發(fā)現(xiàn),這些“暑假乞丐”多數(shù)來自甘肅岷縣,基本都是父母帶著正在上學(xué)的孩子乞討,孩子開學(xué)前即返回老家。昨日本報對此現(xiàn)象進(jìn)行了報道。
近日,北青報記者赴甘肅岷縣,在小寨、大寨、白塔村等多個村莊走訪,沒有一技之長、掙錢門路匱乏,外出乞討依然是生活在這里的一部分人的無奈之舉。北青報記者在這里,遇到了結(jié)束北京乞討生活回鄉(xiāng)的王霞(化名)。
蓋新房欠下十幾萬債
在北京乞討了30多天后,眼看孩子就要開學(xué)了,來自甘肅岷縣小山村的王霞(化名)帶著孩子們回了老家。
這30多天的乞討生活,讓王霞感覺有點不劃算,去掉來回路費,她并沒有要到多少錢,“沒想到現(xiàn)在乞討也這么費勁,乞討的人太多了,全國各地都有,城里的人不愿意給,這一趟我就要了不到1000塊錢。”
王霞盤算著,等冬天到了,孩子們放寒假了,再帶著兒女去北京碰碰運氣。
王霞的家在山上,到了村口還要再走大概5里多山路才能到她家。房子是一座嶄新的兩層小樓,這樣的小樓,這個村子里還有很多,“都是地震后新蓋的?!币晃淮迕裾f。
見到王霞的時候,她正一個人在房子里全神貫注地打掃衛(wèi)生。房間不大,擺設(shè)也簡單,兩張沙發(fā),幾把椅子,一個小組合柜,家里唯一的家用電器是一臺彩電。她拿著一塊抹布,慢慢地將所有家具擦拭一遍,然后才坐下來。沒多久,看到外面吹進(jìn)來灰塵,她又趕緊起身拿起笤帚打掃干凈,又重新坐下。
2013年7月,甘肅定西市岷縣、漳縣交界發(fā)生地震,地震損壞當(dāng)?shù)胤课?萬多間。王霞家原來的房子也在地震中受損嚴(yán)重,沒法再住,只能重新蓋。地震之后的重建工作中,當(dāng)?shù)卣麄冋f只要翻蓋的房子是兩層的,就提供4萬元補助。
看到有4萬塊錢,王霞一家便咬牙借錢蓋起了一座兩層的小樓,“當(dāng)時蓋這個房子總共花了12萬多,政府先給了3萬,還有1萬要等到房子徹底蓋好了才給,我們從別人那里借了不到10萬塊錢,利息3分多。”王霞算著賬,雖然當(dāng)時覺得利息有點高,想著全家一起努力掙錢,相信肯定能還上。
但等房子蓋好之后,丈夫卻突然因病去世。為了給丈夫治病,萬般無奈之下,家人又借了一些錢。王霞反復(fù)計算著,算上給丈夫治病的錢,家里總共欠下了十三四萬的債務(wù)。
王霞說,如果不是兩年前那場地震,她的生活可能就不會像現(xiàn)在這樣難,至少不會選擇去蓋新房,也不會因此去借這么多錢,“這種事一點辦法也沒有,誰知道什么時候會地震呢。這里不少人也跟我們家情況差不多,因為蓋房子欠了錢,日子不好過?!?/span>
王霞的話得到村民的印證,村民們說地震對村子影響特別大,很多房子都受損了,他們都想得到政府提供的4萬,所以不少人都借錢蓋房。
這筆十幾萬的債務(wù)讓王霞寢食難安。她說只要一想到欠了這么多錢,每天晚上就愁得睡不著覺,翻來覆去地想怎么才能盡快把這筆錢還上,每天早上一睜開眼,想的也是欠那么多錢要什么時候才能還完。說起欠錢的事,王霞總會不由自主地苦笑:“我是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,日子實在太難了?!?/span>
寒暑假她會帶著倆孩子外地乞討
從北京回到老家之后,王霞并沒有閑下來。每天早上她早早地起來,收拾家務(wù),給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做飯,之后去自家的地里去干農(nóng)活,“每天都特別忙,感覺有很多事情要做,一件都不能落下。”
王霞有兩個孩子,14歲的女兒柳英(化名)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上學(xué)了,兒子還在上小學(xué)?;氐郊抑?,除了干農(nóng)活,王霞的心思全部放在了照顧兩個孩子身上。她說今年放寒暑假的時候,她會帶著兩個孩子去外地乞討,“平時孩子要上學(xué),這次回來就是因為孩子快要開學(xué)了,得回來準(zhǔn)備一下?!?/span>
正在說話間,柳英從外面回來,看到有陌生人,變得有些害羞,小心翼翼地坐到沙發(fā)上,一動不動地聽著媽媽講話。聽媽媽提到“上學(xué)”的話題,她低下了頭,“我想要去上學(xué),我喜歡筆和連環(huán)畫?!?/span>
對女兒的退學(xué),王霞說她一直非常愧疚,她一直嘟囔著:“沒有辦法?!彼偸窃谒阗~,女兒的學(xué)業(yè)也是一筆賬:要到鎮(zhèn)上讀初中的話,每年教材費、住宿費、飯錢這些全加起來大概需要4000塊錢。再加上兒子還要上學(xué),算來算去也拿不出這么多錢來。
丈夫沒了,家里能掙錢的頂梁柱也沒了。公婆都是地道的莊稼人,除了種地家里沒有別的收入。
“去外地乞討我也知道丟人,可我沒辦法啊,不乞討我也沒有別的掙錢門路。我文化水平不高,也沒學(xué)過什么手藝,出去打工很難找到一份能掙錢的工作,還要照看孩子,只能干這個了?!?/span>
王霞說等到兩個孩子再大一點,就不會再去乞討了,她想出去打工。如果女兒到時候不上學(xué),就帶著女兒一起去,“能站著掙錢誰愿意跪著呢?”
跟王霞同村的王強(化名)也在北京乞討,這兩天剛剛回家。他家的房子也是一座兩層的嶄新小樓,房里王剛的兩個孩子正在床上玩耍,“爸爸跟媽媽大清早就去縣里了,我們不知道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?!贝迕駛冋f,王強的妻子心臟不好,干不了重活,王強既要忙著掙錢,又要照顧妻子和孩子,“一個大男人拉下臉去討要挺不容易的?!?/span>
當(dāng)歸行情不好躲債外出乞討
每當(dāng)說到錢這個話題,王霞總會長嘆一聲。蓋房欠下的債,孩子的學(xué)費、每月要還的利息、全家人的吃喝,全都是錢,她對未來樂觀不起來。
岷縣在甘肅是非常有名氣的藥材種植縣,岷縣縣城里就有一座“中國當(dāng)歸城”,每天早上,當(dāng)歸城內(nèi)人頭攢動,各個鄉(xiāng)鎮(zhèn)的藥農(nóng)大多來此交易。受歷史影響,岷縣全縣各個村莊的農(nóng)民幾乎家家都會種當(dāng)歸、黃芪、黨參等中藥材,村民們說,岷縣種植藥材“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”。
跟其他農(nóng)民一樣,王霞家也種了一點藥材,是一家主要的經(jīng)濟(jì)來源。但這并沒有給王霞家?guī)砀嗟氖杖?,她家的地很少。整個岷縣人多地少,“每個人平均下來也就六七分地”。
除了種植的數(shù)量少,當(dāng)歸的價格不穩(wěn)也讓王霞發(fā)愁。
王霞又開始算賬,往年行情好的時候,一斤當(dāng)歸能賣到三四十元,算上家人打工掙的錢,除去還貸款還能湊合生活。今年行情不好,看到種當(dāng)歸能掙錢,很多地方都爭著種,“今年每斤當(dāng)歸才能賣到十多塊錢”,她算了一下,即使她把今年的當(dāng)歸全賣了,去掉各種成本最后手里最多剩4000多元錢,“這點錢要用來還貸款,家里人吃牲口嚼的,就什么都剩不下了?!?/span>
這次剛回家,債主便催上門來,王霞說,最后是看到自己生病了,債主才走,“去北京乞討也想躲躲債,不然他們總逼我還錢?!?/span>
村民說,因為藥材更值錢,岷縣當(dāng)?shù)厝艘呀?jīng)很少種糧食了,有地的都爭著種上當(dāng)歸等中藥。回家之后,王霞有空就下地干活,干活的時候也沒耽誤算賬:“等秋天的時候收了當(dāng)歸去賣了,然后買糧食、還貸款,還要把平時生病吃藥花的錢給人家結(jié)了?!?/span>
在地里“伺候”藥材的王霞說自己有點迷茫,“現(xiàn)在孩子太小,我種地、乞討,有沒有別的門路?這日子只能這么過嗎?”
幾名村民在路口乘涼閑聊,他們說以前這個時候,他們都在外地打工,內(nèi)蒙古、新疆都去,打工掙來的錢對家里很重要。這兩年工不好打了,在外面掙不到錢,只能先回到家里待著,平時打理一下地里的藥材,“等今年的當(dāng)歸收了我們再出去,看看能不能找點活干?!?/span>
對于村子里到底有多少人跟她一樣選擇外出乞討,王霞的回答是:不多。
延展
甘肅岷縣組織鄉(xiāng)村干部對外出乞討者進(jìn)行勸返
岷縣隸屬甘肅定西市,位于甘肅省南部,2014年岷縣是全國521個國家級貧困縣之一。根據(jù)人民網(wǎng)的報道,去年,岷縣全縣28個貧困村實現(xiàn)整體脫貧,減少貧困人口3.49萬人。
近些年來,根據(jù)各地媒體的報道,在全國多個城市都出現(xiàn)了“職業(yè)乞丐”,根據(jù)當(dāng)?shù)夭块T的統(tǒng)計,他們多來自岷縣。在由媒體拼接的圖景里,這些乞丐夏天去北方、冬天去南方,在北京、青島、南京等東部城市遷徙乞討。
目前岷縣到底有多少人在外地乞討,北青報記者還得不出精確數(shù)據(jù)。但根據(jù)媒體報道,2007年,每年被從全國各地送到天水的岷縣籍乞討者約500人,不少乞討者被送到家中,經(jīng)常會再去乞討或者離家流浪。此前當(dāng)?shù)卣讯啻螌ν獬銎蛴懭藛T進(jìn)行勸返。
近日,隨著媒體再次報道北京地鐵乞丐多為甘肅岷縣,這個問題再次引起當(dāng)?shù)卣闹匾?。?jù)媒體報道,目前岷縣縣委、縣政府正在組織鄉(xiāng)村干部和其親戚朋友積極聯(lián)系,對外出乞討人員進(jìn)行勸返。
在岷縣下轄的村子中,小寨村一度被稱為“中國第一乞丐村”。藥材行情的不確定,使得村民只能“看天吃飯”,因地震后翻蓋新房不少村民又欠下債務(wù),為了保證正常的生活,村里人不得不選擇外出務(wù)工掙錢。但在一些沿途村子村民的眼中,小寨村現(xiàn)在卻是一個“富裕村”。
進(jìn)入小寨村,可以看到這個村子并不大,從河邊的平地彎彎曲曲地向上延伸,有三四公里長。村子中有一條主干道,路兩邊多是新蓋的兩層小樓,小商店、集市、飯店、藥店等一應(yīng)俱全,沿著主干道一直向上,路兩邊的半山腰上零星地分布著一些破舊的小平房。“樓全是地震后蓋起來的,村子里大概有不到300戶人家,大部分姓方和李?!贝迕裾f。
對于村子里現(xiàn)在還有多少人像以前那樣外出乞討,村民們似乎并不愿意去談?wù)撨@個話題,因為他們覺得“討要很丟人”。
村民劉偉(化名)說,跟以前相比,現(xiàn)在生活確實好了很多。現(xiàn)在村子里的男人不少都去新疆和內(nèi)蒙古打工,“干什么的都有”。現(xiàn)在仍然有一些女人會在夏天的時候去外地討要,“討要的人很少了,現(xiàn)在不好要,比如我要是在外地碰見你管你要你給嗎?”
對于被外界稱為“乞丐村”,劉偉說他覺得很不公平,他認(rèn)為村里人總共不到300多戶,根本就沒有那么多人外出乞討,“很多都是別的村子的人冒充我們這里,他們覺得反正我們村被叫乞丐村了,只要有人問就說是我們村的?!北鼻鄨笥浾咴?jīng)在北京遇到過一名姓何的乞討者,她說自己是小寨村的,但北青報記者在小寨村向多名村民詢問,但村民稱這人絕對不是小寨村的,“村里就沒有姓何的”。
村民們說,他們也知道在附近村子人眼里,他們現(xiàn)在是“富裕村”,“但那只是表面上的,他們只看到我們村蓋起了新樓,沒看到蓋這個樓把我們的錢都掏空了?!睋?jù)村民們介紹,蓋上新樓政府能補貼4萬,不少村民為了蓋樓都到處借錢,“樓蓋上了,欠了一身債”。
在村民方旺(化名)的家中,他說自己的親戚就在北京乞討,“趁著暑假帶著孩子去的”,男人留在家中打工。對于外出乞討,他說也是沒辦法的事情,蓋樓欠下了錢,孩子要上學(xué),都要花錢。為了掙錢,男人女人都要外出打工。方旺等他家孫女上初中了,他老伴也要外出乞討,“年紀(jì)大了不乞討能干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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